(11-30-2011李中志)
民國百年」已入歲末,隨著大選的逼近,馬政府的「建國百年」活動注定要在選舉口水中謝幕,但此預算高達30幾億的慶祝活動,絕不只是一個豪華的生日派對而已,它還肩負一個更艱鉅的任務──塑造國家認同。
對一個號稱已建國百年且內戰硝煙已遠的國家而言,這是罕見的。但「如果我是台灣人,我會問為什麼要慶祝?」卻依然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這不是政客名嘴的選舉炒作,而是當代研究民族主義的泰斗──安德森,在2010年5月訪台演講時拋出的,一個既無法規避,又令人不安的問題。
《夢想家》牴觸了「我是台灣人」這個最素樸的願望
歷史固然有糾葛,但我國已經歷2次政權輪替,民主化也已超過20年,人民對國家認同應該是有公約數的,但這個豪華的「建國百年」活動,並沒有展現企圖去擴大此公約數,為多數國人的疑問提供一個出路。
相反的,馬總統捨棄民選總統的高度,藉機回到法統老路,以「辛亥革命」為第一因來否定「中華民國等於台灣」的演進,合理化「中華民國是國家」與「台 灣是家園」的切割,進而塑造「ROC-er」這種怪異的身分認同,不惜挑撥蔡英文的「我是台灣人」,甚至訴求自哀自憐的原罪論。
在中樞這樣的氛圍下,整個「建國百年」活動,自然就只是馬英九與深藍國家認同的宣傳,無怪乎被國家藝文獎得主曾道雄譏為幼稚園水準的《夢想家》,也可以把馬英九感動得痛哭流涕,但對台灣人而言,它只是一齣樣板戲。
馬政府或許覺得無辜,因為他們早已說服自己在此國家百年慶典,花費鉅額鞏固國家認同是必要之惡,但真正的盲點,在於他們不去了解何以《夢想家》牴觸了「我是台灣人」這個最素樸的願望。因此當兩夜燒掉納稅人2.15億的新聞曝光,人民一觸即發的情緒立刻全面反撲。
與此豪華的國家神話劇形成強烈對比的,是10月發行的紀錄片《好國好民》,由海內外台灣人集資約美金5萬元,交由紀錄片導演陳麗貴拍攝。經費不到《夢想家》演出的百分之一。
醒來吧!還在符碼操弄中昏睡的政客們
但《好國好民》成功地勾勒出台灣錯綜複雜的國族認同。陳導捨傳統的國族論述,不靠國家神話,也不靠民族英雄或長老的訓諭;直接訪問來自不同族群背景的年輕人。由年輕人講出他們與土地的關係,與歷史決裂與修好的歷程,一個共同成長的故事,一個在他們心中逐漸浮現的國族輪廓。
《好》片讓這一世代的每個年輕人都是片裡的說話者,國族記憶的參與者,不但在國內跨越藍綠引起極大的共鳴,也在海外成為留學生讀書會討論的熱門主題。
的確,歷史對台灣不仁,但歷史也常出現一些美麗的錯誤,歷經百年的日治與國民黨高壓,台灣在混淆的國家認同中,卻也培養了深厚的公民意識,意外地讓台灣成為一個公民民族主義的最佳實驗場所。
配合這20年的民主化洗禮與全球化浪潮的衝擊,一個鮮明的自我認同早已在年輕世代中形成,但民族不再由一組先驗的標準, 如語言、血源、文化等來界定,而是個人的選擇,以公民效忠的方式形成一個生活的、開放的、在地的國族認同。他們不是也不需要《夢想家》,他們踏實地在這塊土地上,實踐好國好民。而還在符碼操弄中昏睡的政客們,當他們大夢初醒,豈能不感到汗顏?
版主:
借用愛爾蘭人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28年前發表的「想像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ies:in the minds of each lives the image of their communion),臺灣就是這塊土地住民共同的想像(阿含佛教稱之「取相」),福爾摩沙的身形是太平洋上的座頭鯨(鯤鯓就是鯨魚的身),是400年來先民冒著生命危險來開拓墾殖並與原住民平埔族、高山族等世代交溶受用的「洞天福地」——傳說中的蓬萊仙島,這裡住著很多神仙,他們頂戴天命,日夜守護住在島上的人們,有一天要造福全世間。台灣土地面積只少於瑞士八分之一,只要台灣人不看不起台灣,台灣絕對擁有與丹麥、瑞士並駕齊驅的條件,這個世界終將變成伏爾泰所能想像的最理想世界:「大國師法小國」的價值觀。台灣價值就是尊重每個人對最真、最美、最愛與最嚮往的生命追求,任何強權不得剝奪,台灣價值就是守護每個人的自由與尊嚴,台灣價值就是尊重與節制,有一天,全世界都知道台灣價值;有一天,全世界都為了台灣價值來觀光、來深度旅遊。
以下是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寫給台灣的信,以愛爾蘭從英國獨立的經驗,對台灣的現在與未來,傳達著無比的信心與希望。收錄在2010年新版《想像的共同體》書中的附錄文章《曼谷遙寄》,其中的兩段:
就像愛爾蘭一樣,台灣在過去數百年當中,也承受了許多的苦難,然而台灣不應該重蹈愛爾蘭的覆轍,長期地陷入地方主義和無法忘懷的怨恨之中。國民黨對本地愛國者那次殘酷的鎮壓,距今已經超過半世紀之久,而且事件的當事人幾乎已經全數死亡了。過去絕不應該被遺忘,但過去終究是過去了。對於現在而言,重要的不是過去的黑暗,而是在前方向我們招手的光明。那些涉入1947~48年事件的雙方當事人的兒孫們年輕、充滿活力,而且共同成長於新的台灣。他們都將多所貢獻,就像所有其他因種種原因而住在台灣境外的,眾多屬於台灣的人們──我不是在談任何狹義的「台灣人」──一般。我們可以借用那個偉大的舵手(毛澤東)的話──而且遠比他自己對這些話要更當真,然後說「讓台灣百花齊放吧!」
英文…有兩個同樣用來表達「勇氣」,但是意義差距很大的字。一個字是bravery,在現代英文當中,bravery意指明知情勢險惡而仍奮不顧身,馳赴戰場,或者衝入火宅,解救受困兒童,或者明知必然被禁或者因而賈禍下獄,仍然決定將一部著作出版的勇氣。這種類型的勇氣沒有什麼不對,但是它讓人感覺很陽剛,而且是緊急狀態下的產物。另外一個字──一個我覺得比較美的字,是fortitude。它源於拉丁文當中的「勇氣」一字,這個字比較安靜,比較持久,而且女性和兒童往往比成年男性更擁有這種素質。這是一種長途跋涉的勇氣。這是一個得了不治之癌的孩子在自知正逐步逼近前方的死亡時,依然夢想,依然玩耍,依然微笑的勇氣。這是看似無望卻絕不放棄希望的窮人的勇氣。這是一個婦人,儘管被丈夫遺棄卻依然堅定奮鬥不願絕望,並且為了兒女一個比較好的未來而犧牲一切的勇氣。這也是一種困難的勇氣,真正的寬恕,寬恕他人所曾加諸於自己身上的恐怖作為的勇氣。或許這是一個老年人的觀點吧。Bravery也許對年輕人比較有吸引力,當你年歲日增,你會越來越渴慕fortitude。誠如那偉大的愛爾蘭人薩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所寫下的名句──然而當他寫下這句話時,他內心是否正想著台灣呢?──
我走不下去了。我會走下去。(I can’t go on. I will go 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