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3日 星期五

歐陽文的心願

(07-13-2012 宥娟)

1950年代的清鄉運動之後,於1951517,第一批228的政治受難者,被送到綠島新生訓導處從事勞動與思想改造。
想像船隻把台灣菁英載往綠島,並要他們為自己疊磚砌瓦,興建囚禁自己的牢房,每次閱讀到這裡,都會感到命運荒謬和吊詭得令人心痛。
這個島叫「火燒島」。
火燒島在台灣東南方的大海中,不是蘭嶼。
不是小硫球,也不是澎湖,而是一個超越想像的惡魔之島。

這些由台灣遣送來的第一批政治犯,將要親自用雙手搭蓋自己的牢房,其中畫家歐陽文的刑期是12年(19511962年),27歲到39歲的生命,就在這地獄般炎熱的島上度過。
初來火燒島這第一批人犯,沒有衣服、沒有鞋子,連拘禁他們的牢房也沒有。沒有牢房,並不代表他們是自由的,堅苦的勞役幾乎與抵達時間同時開始。
第一件工作是到南寮漁港(火燒島與台東間來往船隻的唯一停靠處)將米與土碳運到拘留處。嚴格說,島上是沒有路的,這些頭腦發達,四肢無力的人犯,赤腳走在珊瑚礁地上,肩膀挑著超過負荷的物品 ,沒走幾回,腳底就開始流血了,肩膀的皮磨破、額頭也因突然間過度曝晒而凸起水泡。
第二天早上,歐陽文說什麼也起不來,一個軍人背著槍大聲說: 「快走!」他用生命威脅著,犯人成了禽獸與工作的機器。
蓋牢房的工作在夏日的大太陽下急急進行著。人犯上山砍著高度超過身高的蘆葦,又運來無數珊瑚礁,一塊塊搭建自己的牢房。工作以外的時間,則留在新完成的「監獄」中,外頭由軍人持槍守著,一步也踏不出去。
三餐的伙食是黃豆與鹹菜乾,長滿蟲的菜乾無法下嚥,即使勉強吞下, 也是營養不足。人犯中有畫家(歐陽文)、作家(楊逵)、工程師、台大農學院教授……,他們互相研究如何在火燒島這塊貧脊堅硬的火山岩上種出蔬菜。
很快的,「生產小組」組合起來,上方同意這個種菜的構想,因為他們也想改善伙食。
火燒島上的居民是由小硫球移居過來的閩人,他們講閩南語,老一輩的人也說些日語,與蘭嶼不同的是他們並非原住民。
才剛開始整土,當地居民就笑起來了:「這裡如果長得出菜來,我們這幾十年不是白活了嗎?」長久以來,他們只會種地瓜與土豆,地瓜當主食,再搭配海上捕獲的魚
他們在一小塊土地上剷土,他要將土裡的石頭撿出來,再將泥土放回去,以便改良土質。他們辛苦的剷了一整個下午,赫然發現撿出來壟起在一旁的小石堆,幾乎與所挖的土地面積相當。這麼多石頭,要怎麼種菜呢?
整土之後,又上山去砍來許多蘆葦,一把火,將它們燒成灰,再混些肥料……。現在,只等農復會寄來菜子,撒下去。
第一個希望,終於在來到火燒島不久出現心中。回去的日子,還有十年十一個多月。
火燒島在日治時代以來,專門監禁重犯,他神秘面紗下的真實面貌,在世人的想像中,彷彿恐怖電影裡的死亡情節。
由炎暑進入冬天,歐陽文與伙伴們播種的菜子,在伸出一點幼苗之時,又被陣陣狂烈的北風一掃而光。巨浪拍打在巨大的珊瑚礁上,發出震耳的怒吼聲;向天飛奔的白色浪花,在灰濛的天空中形成永遠也無法散去的迷霧。歐陽文在迷霧中走過,感覺鼻頭發癢,伸手一摸,是一片白色的粉末,鹹鹹的,舌頭判斷是鹽巴。
第二年,在北風到來之前,他們趕緊上山去砍下無以數計的芒草,堆在辛苦開墾的菜園北方,然後一排接一排往北方種植。全部芒草很壯觀的種植完畢,它每隔幾呎就形成一排人造屏障,看來脆弱的菜園,靜靜的平躺在芒草衛兵的護翼之下。漫長的等待開始了。
火燒島現在改名為綠島。五年代,它仍是寸草不生的荒地,當歐陽文等第一批政治犯在堅硬冰冷的土地上突然發現第一抹綠色的時候,心中禁不住暴發一股欲哭的喜悅。他們終於成功了,嫩綠的菜葉像綠寶石般爬滿幾經創造的土地之上,生命的真實與可貴,在自己被扭曲與冤枉的命運中,確實的被創造出來。
他們的故事,不禁讓人聯想,彷彿是當年被釘上十字架上的耶穌,為人們承受苦難,就如以賽亞書 5346說:「他誠然擔當我們的憂患,背負我們的痛苦;我們卻以為他受責罰,被神擊打苦待了。哪知他為我們的過犯受害,為我們的罪孽壓傷。因他受的刑罰,我們得平安;因他受的鞭傷,我們得醫治。我們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耶和華使我們眾人的罪孽都歸在他身上。」
因他受的刑罰,我們得平安;因他受的鞭傷,我們得醫治。珍惜前人生命經驗所寫下的歷史和爭取而來的人權和自由,督促轉型正義重審加害者,不要再讓人類迫害人性自相殘殺的無明繼續下去,讓歷史真相經由認識、攤開、加以治療和消毒,還給受難者應有的尊嚴和賠償,從歷史中學習和記取教訓。
如果說,人類所有的不寬容都是源自於恐懼,那麼,這些受難者以血淚寫下恐懼和壓迫中的無懼,就是揭露文明真正的意義和價值之所在了!由無明轉為明,就如佛師的教導一樣,面對無常不迎不拒,才能讓生命真正開出自由的花朵,直到人類免除了一切恐懼,以及消除因恐懼無知所引起的迫害,直心行去,為創造人間淨土永遠傳承人類最真善美的精神!